Sunday, May 22, 2011

小雏菊

流不尽,散不开,菊花的泪,
在春去冬来,徘徊,留连……  
 小雏菊,一直是圣洁的代表。  
 我从小就在所谓的资优班长大,不但资优,还是舞蹈班,班上三十位女同学全是经过智力、舞蹈能力检测,从三百多位征选人中挑选而出。   国小六年,就那样和其它二十九位女同学一起长大,在我的生活圈,除了爸爸和老师,我没有其它机会去接触到男性,在我的国小生涯,男生是外来者。   国中,我放弃了舞蹈班,上了普通的男女混合班。那种情形,很像乡下女孩第一次到了城市,那么地新奇,那么地好奇。   第一次听到脏话,是在电视上。   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说脏话,是在国中的班上。   我只是睁大眼睛,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。后来班上的同学爱叫我「小雏菊」,因为我什么都不懂,不懂帮派、不懂规矩、不懂男女……我像一朵刚开的花儿,还不懂黑白,只觉得世界很新奇。   小雏菊,代表着无邪、天真。   小雏菊一直跟着我,直到国二下学期那天……下过雨的街,昏暗潮湿。   冬天的傍晚,七点多,天已经暗了下来,特别是下过雨,一切是那么黑暗、邪恶。在街灯照不到的小巷里,五六个人围成一个圈,圈住了一个人。像匹困兽,他没有挣扎,只是淡淡不语。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球棒,为首的带头人吐了一口槟榔汁,「干!你他妈的再跩啊,活得不耐烦,跑到我大仁的地头来抢地盘?」槟榔汁红红腻腻地滴到困兽的鞋子上,他眉头一皱。   「你他妈的耍酷?别以为妞多就跩,怎么?槟榔汁嫌脏?」话一说完,又是一口,这一次不偏不倚地吐上了他的脸。   他用一种极慢的速度抹掉红色的液体,双眼爆出杀机,猛然一拳挥向吐槟榔的人,只听见骨头断掉的声音夹杂惨叫声,一抹红色由他的嘴里流出,只是这次吐出的不是槟榔汁,是血。   「老大!」跟随的小喽啰看见大哥倒下,纷纷举起球棒大吼:「干!打死他!」   球棒纷纷落下,落在他的身上。他的拳头很硬,却硬不过木制球棒,他一拳又解决了一个人,还来不及闪躲,其它四支球棒纷纷从他的头、手、腰、背重重地落下。   这一仗,他是输了。 补习是我很讨厌做的事,只是补习,却是每个国中生都要做的事。   今天,还是一样得去补习,从补习班回来,我看到了不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——围殴!   天!这种只听同学说过的事情,我还没有亲眼目睹过。我蹑手蹑脚地往巷子里头看,除了乒乒乓乓的殴打声,我还可以听见粗俗的叫骂声。   很快地,我分辨出被打的其实只有一个,其它根本就是打人。   不满的情绪很快在我心里涌现,我拿出童军课的哨子,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,居然大声地叫了出来:「警察来了!」然后,我使出全力,用力地吹着哨子。   也许是我的策略奏效,打斗声变小了,我听见有人不满的咒骂声,和踏着水的跑步声,过了一会儿,暗巷里不再传出声音,我再一次探头窥看。   没人了。   一步一步走进暗巷,除了斑斑点点的血迹,我看不到任何东西。也许人都跑了吧,就当我想离开时,一声呻吟引起我的注意,顺着声音走过去,我倒抽一口气,我看到了人……面目几乎全非的人。   这辈子,我不会忘记那呻吟声。   如果,我没有走过去,或许如果他不出声……如果,那么多的如果,却还是改变不了事实。   我走向那个人,可以说,我救了他。   而他呢?   他亲手摘掉了我身上的小雏菊……  教室外面挤了很多人,阿川、小温和班上一些所谓混混,都一脸哈巴狗像地站在门外。   「他们在干嘛?」我边发作业,边问小宣。   「高年级的成哥出院了,说要来我们班谢人。」小宣也很好奇地往窗口挤。   「谁是成哥?」   「高中部的带头啊!大哥耶!」   我没有什么兴趣,下一节国文考试,我得温习。看着班上一半同学都挤到走廊去,我翻了翻白眼,低头看我的参考书。   教室外面的吵杂声突然静了下来,我不禁奇怪地抬头。   只见门口站了一个穿高年级制服的人。我不知道他是谁,只看得出来他的脸还有点瘀青,手上也还吊着石膏。   这么别脚的角色也能当大哥?我有点不屑。   直到他笔直地朝我走过来,我才惊叫出声:「是你!」   他是我三个月前救的人!被打得鼻子眼睛皱在一起的丑八怪!   怎么……怎么今天看起来有点帅?!   「小雏菊!我欠妳一条命。」说完,他取下脖子上的项链,用残废的手,将它霸道地挂上了我的脖子。 我还来不及反应,什么都还没能说出口,高年级的教官就火冒三丈地冲进了教室。   「李华成!我警告你,再到国中部,我就再把你的高二当掉。」   「教官,我是在报恩,您不是教我知恩图报?」他轻蔑地一笑,看了我一眼,就像皇帝一样,被一群人围着走出了教室。   等他消失在走廊,班上的人才全部像发了疯一样地围着我。   「小雏菊!妳救了老大!」   「小雏菊!妳和大哥是怎么认识的?」   「小雏菊!看不出来喔,惦惦吃三碗公喔!」   左一句小雏菊,右一句小雏菊,我被叫得头都昏了,除了挂在脖子上的银炼,我的视线里,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。   我并没有忘记李华成,但他也没有再找过我。   班上,依然用一种尊敬的眼光看我,甚至有人开始叫我「雏菊姊」。   又过了三个月,国中二年级似乎就要结束了。   暑假来临那天,就在我走出校门那一剎那,一群人围住我,我不禁一愣,什么时候我也变成被围殴的对象?   只见带头的人说:「小雏菊,老大要见妳。」   制服上明明绣着我的名字,奈何这批瞎子只会雏菊雏菊地叫。「你老大是谁?」   「成哥!学校的带头!」他很骄傲地说着。   「没兴趣。」我一时忘了成哥是谁。或许,我早应该把他忘记。   「小雏菊。」淡淡的声音传来,围住我的人很意外地让开一条路。   看到来者是何人时,我不禁睁大眼,「是你!」   「是我!」他脸上有嘲谑的笑容,「我载妳回去。」   我应该说不的,真的,我应该的。   可是我并没有,我上了他的后座,让他载着我回家。   人是回到家了,心呢?   心,被他载往和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去……   我从小雏菊,变成雏菊姊,再来晋升为「嫂子」、「大嫂」。   我很怀疑地看着那些高二、高三的学生,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对着我这又瘦又矮的小萝卜头嫂子来嫂子去,尤其这些人不是叼着烟,就是满嘴脏话。   后来,我终于迟钝地了解,我的「男人」是谁。   李华成。   我不懂,只知道,他不过是在暑假过后,每天骑着那台拆了消音器,装上音响,多加根排气管的机车来载我上下课,怎么突然我会变成他的马子?  也许这不是什么坏事,不过我却得瞒着父母进行。我能了解,在他们心中,李华成是个不良少年。他国中被当,却神奇地考上高中;高一被当一次,又神奇地升上高二。   算一算,他今年十八,却还在念高二。   我呢?那年,不过也才十四,只是个国二生。   在父母眼中,他是个带坏小孩、欺骗少女的大坏蛋。   在师长眼中,他是个令人头疼的留级学生,三天一小过,两天一大过。只是,他却都有办法拗过去,到今年高二,还没被踢出学校大门。   在兄弟眼中,他是大哥,铁铮铮的汉子,他是势力的代表。   在女生眼中,他是白马王子。   而在我眼中呢?他不过是个偶尔会说脏话的调皮大孩子、大哥哥。   我讨厌烟味,在我面前他不会抽烟;我讨厌脏话,他会尽量少讲;我讨厌逃学,他再怎么痛苦都会风尘仆仆地带我上课,然后「睡」死在他班上。   我喜欢的,他会去做,我不喜欢的,他尽量不做,除了一样——他怎么也不叫我的名字,总是小雏菊小雏菊地喊我。   除了这点,他让我没什么可以挑剔。  「小~雏~菊~」听到这种恶心巴拉的叫法,我也能知道后头的人一定是李华成的最佳帮手——欧景易。   只有他,不会嫂子来嫂子去,可是却会把小雏菊三个字叫得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。欧景易染了一头金发,也不管教官一天到晚要剃他头,总是一脸笑嘻嘻,似乎完全没有意厌到,再有一个小过,他就会被踢出学校。   「欧学长,请你不要这样叫我。」我放下扫把,冷冷地跟他说。   「小雏菊菊菊菊~我带话来嘛!」   「欧学长,有话快说,说完请滚。」   「哎哟,人家是替老大带话来嘛!成哥要妳下课在北侧门等他。」   我可以感觉班上同学又竖起耳朵,「收到,请滚!」给他个白眼,我转身进教室。   还可以听见他嘀咕着:「老大什么女人不要,偏要这营养不良的小辣椒。」   下了课,我走到北侧门,李华成从墙上翻下来,嘻皮笑脸地摸着我的短发,把我拉进怀里。   「干嘛?」   「陪我去吃饭。」他带着那戏谑的笑,勾着我的短发。   「妈妈会骂。」我摇摇头,像往常一样拒绝。   「今天是我生日。」「爸爸会骂。」他今年几岁?这是我第一个问题。   「我去跟他们说。」说完,他真的拉起我要上机车。   「你疯了!」我拉住他的衣角,不苟同地摇摇头。我知道,父母如果看到李华成,家里一定会闹革命。「陪我去吃饭。」有时候,他的脾气硬得像头牛。   「我回去问问看。」说完,我跨上他的机车,他才满意地发动车子,离开学校。 我说了谎,十四年来,我第一次说谎。   我告诉爸妈,我要和朋友去逛街。   和谁?   班上的女同学。   早点回来。   好。   我不懂为什么我要骗人,我并不觉得和李华成出去是多大的罪恶,可是潜意识里,就是不敢说实话。换掉制服,我穿上便服,出了门。   李华成在路口等我,他很少接近我家附近。   问他为什么,他只说自己不是这区的人,不想给我惹麻烦。   上了他的车,我听见后头一阵阵的机车声追上来,回头一看,是欧景易他们,十几台机车,跟在我屁股后面。   他们比李华成停得远,至少隔了两条街。   后来,我才知道,原来,我和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……  我没到过寿山,不过现在看起来,高雄的确很美。   我可以看见很多灯、很多大厦。   风很大,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要被吹散了,但是我却觉得恨快乐,因为第一次,我和朋友出游。   李华成一言不发地走到我身边,把外套披在我身上,「要回去了吗?」他说话时,口中传来一丝酒味,欧景易他们带了一堆啤酒,我想李华成也喝了几口。   我摇摇头,「再多看一下下。」   他笑了,眼中带着温柔,「好,等一下再走。」   我总觉得他抱着我的时候,不像大哥哥。至少,和我表哥抱我的感觉不一样。哪里不一样,我却说不上来。   「唷,大嫂,大哥生日,妳送什么啊?」远远地,海虎打着酒嗝,大声地问着。   「献吻、献吻!」然后痞子林开始帮腔。   「献身、献身!」欧景易不知死活地加油添醋。   「他们很吵!」我把头贴上李华成的胸口,闷闷地说着。   「来!」他牵着我,越过栏杆,抱着我滑下一个小山坡,站在一块平地上面。   「小雏菊,坐下。」他一随性地躺下,拍拍身边的空位。   「叫我的名字。」我嘟着嘴,却也顺从地坐到他身边。   「小雏菊。」他带着戏谑的口气,叫了一声。  「叫我名字!为什么都不叫我名字?」   「小雏菊,我要妳当小雏菊,永远那么纯洁可爱。」他低声说着,不知道是对我说,还是对自己。   「算了!」说来说去还是这个原因。   「生气?」他翻起身子,紧挨着我。   「没有!」才怪。   「今天我生日,妳不准生气。」大手摸上我的脸,他霸道又带着笑意地说着:「还有,妳还没送我生日礼物。」   「我可以在身上扎个蝴蝶结,把自己送给你。」这句话,只是单纯的好玩,没有别的意思,真的没有!不过,我想李华成绝不是这样想。   「是吗?」   我没有蝴蝶结,所以只好摇摇头。想一想,他生日不送他礼物,真的不大好。   但我身上也没有任何能当礼物的东西,考虑了半天,我才说:「闭眼睛。」  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。   我一弯身,轻轻地在他脸颊上送了一吻,就像亲我爸一样,纯粹撒娇。我想,他对我的态度,不会比我爸差到哪里去,是值得一吻的。   李华成猛然睁开眼睛,反手一抓,把我抓进怀里,我还来不及抗议他弄脏我的衣服,他便低下头,贴上我的唇。  当时的情景,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知道,随着他像雨点般滴滴点点地戏弄着我的嘴,全身像触电似的。开口想喊,他的舌尖溜进了我的口,缠耍着我的舌,久久不放。甜甜、嫩嫩,感觉很好,我不想离开,却又因为没有氧气而双颊通红。   直到我快要窒息,他才放开我,用他那双黑不见底的双眸看着,手指拂过我的唇,沉沉地说:「小雏菊,妳是我的,懂不懂?」   不懂。  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,他又贴上我的唇,再一次,我无力抵抗,只任由自己和他的双唇吻着,戏着,喘息着。   我终于知道,李华成和我爸、我表哥不一样。   因为,他们不会这样吻我。   国三的联考压力很大,我却没有什么心思读书。   欧景易则是一天到晚抢着我的考卷,然后大肆嘲笑一番,直到李华成出现,他才很努力地止住笑。   我发现我功课一直在掉,从全班前三名掉到十名。这次月考,我掉到第十五。   我并不介意,反正,第几名都一样,高中上得去就好。   紧张的是我的老师,一天到晚喊着要去做家庭访问。  另一个替我紧张的,很好笑,居然是自己自身难保的李华成。   「怎么又考这样?」他抓起我的考卷,不满地说着。 「不然你教我!」   「妳知道我不会。」他把考卷塞给我,无所谓地说着。   「那就不要念我,我被我爸念得快烦死了!」   「我不是你爸!」   「我知道。」   又来了,他又不管这里是学校公共花圃地,大庭广众之下便吻住我,直到训导主任气急败坏地从三楼丢了板擦下来。   「李华成,你给我滚回高中部!」   他轻易地闪过板擦,一手护住我,一手往楼上比了个中指。   「我回去了,好好读书。」他放开我,手插着口袋,准备回他的教室。   「你呢?」我扬眉,反问他。   「我不念了,这学期完,我休学。」   等到他的背影消失,我才回过神。   不念了?为什么?   他不念完高中,爸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?   他不念完高中,怎么上大学?怎么找工作? 突然间,我觉得李华成离我的距离,又更远了一些……   放学的时候,两三台机车闯进了校园,呼啸声之外,还传来让我很惊讶的叫骂声:「叫小雏菊那贱人给我出来!」   叫嚣的是三信的女高中生,烫着短发,一脸浓妆地叫着。   我的教室离校门口很近,坐在教室里,就可以听到那叫骂声。我站起身子,正想出去问她有何贵事,身边的花车轮拉住我,对我摇摇头。他是李华成下面的一个混混,平常对我也不错。   「嫂子,别出去。」他一手拦住我,一手伸进书包抄家伙,还顺便跟小胖使了个眼色。   「为什么?」这里是学校,难不成她能吃了我?而且,我也没得罪她。   「等成哥来。」   「不要。」我甩开他的手,大步走出去。   「妳是小雏菊?」两三个女的把我围住,一脸凶神恶煞。   「妳这贱人!」说完,一伸手,她就给了我火辣辣的一巴掌。   我痛得瞇起眼睛,我不懂她为什么打我,我根本没见过她。正想询问,打我的女生又气呼呼地说:「妳他妈的犯贱,连我沈雅蓉的男人也敢抢?!」说完,她一手抓起我的短发,大力一押,把我摔在地上。   沈雅蓉?我更确定我没听过这名字。我也不懂,我什么时候抢了她的男人。   我一转头,爬起身来,我不喜欢别人对我动手动脚,「妳干嘛?」   「干嘛?刮花妳这张贱脸!」她手一伸,五只长长的指甲往我脸上刮下来,我急忙一闪身,却还是慢了一步。左脸颊一热,血滴到了地上。 我看着地上的血,一个火大,反手给她一拳,只听到她惨叫一声,居然跌倒在地上。我楞楞地看着她脸上铜板大的伤口,不知所措。   仔细看我的手,才发现,李华成送给我的戒指居然在滴血。   天!怎么会这样?   才一眨眼,其中一个女的扶起沈雅蓉,其它的人,一个抓住我的手,一个又恶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。   这一掌,打得更重,我一个踉跄,差点又跌倒。   只听到远远有人大喊「小雏菊!」,我转头一看,李华成迈着大步冲了过来,后头跟着欧景易、王中凯和一堆平常混在李华成旁边的人,只是现在他们的脸上没了笑容,罩上了一层寒冰。 他扶住我踉跄的身子,摸上我的脸,问:「有没有怎样?」   其它的人,则把那几个女的围了起来。   「没有,你去看看沈雅蓉,她伤得很重,我不小心打伤她了。」想到她脸上的伤,我不禁掉下眼泪。我真的不是故意打伤她的,是她自己先动手……   「妳这傻瓜!」他抱住我,吻掉我脸上的泪和血,回头冷冷地对欧景易说:「手,我要她的手。」   这句话我不是很懂,可是我隐隐约约可以了解里面的意思,我急忙抓住李华成,「你要她的手干嘛?」   「妳别管。」他撕开一截衣服,替我抹去脸上的血。   我挣扎着,「不要,李华成,我不要你伤害她,让她回去好不好?拜托!」   也许是我的话引起欧景易他们的注意,他们居然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头看我。   李华成看了我一眼,才回过头去,「沈雅蓉,妳记住,小雏菊是我的人,伤了她,下次我要妳命。」   「听到没?滚!」欧景易勉强地让开一条路,让沈雅蓉她们一群人离开。   看着李华成没感情的脸,我发现,他变得不像我以前认识的李华成了……  「女儿,过来。」我一踏进门,老爸就坐在沙发上叫着我。   「干嘛?」我低着头,遮去脸上的红肿,心里暗叫不妙。   「学校打电话来,说妳和人打架!」   「我没有!」   「妳最近是不是和一个混混走得很近?」   「他不是混混!」我被老爸不屑的口气惹火,大声地吼回去。   「我告诉妳,别以为国三我就不管妳。从今天开始,妳不准出门,上下学我载妳去。妳离那混混远一点!不准见面,知不知道?」老爸站起来,一脸严肃地说着。   「你没有权利管我!」我大声地顶回去。   「妳……妳这混账!」啪一声,他给我一巴掌。   我楞在那边,今天我被打得还不够嘛?为什么连爸也打我?!我掉下眼泪,对着老爸,还有从厨房走出来的妈大吼:「我讨厌你们!讨厌讨厌讨厌!」说完,我冲上楼,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痛哭失声。李华成,李华成,我好想你!   你在哪里?李华成!   那一晚,我终于知道李华成是谁。   他是我爱上的一个男人,不能爱,却爱上的人。   我被禁足了。   除了学校,我哪里也不能去。   李华成好像也知道我家的事,他没有来找我,只托欧景易有空弯到国中部来看看我。   我也不能去找他,因为爸妈托老师看着我,下课时间,不让我去任何地方。   这样过了三个礼拜,我只觉得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死了一样,灵魂像被抽去一般,剩下的不过是我的躯壳。   我哭、我闹,在家里拼命砸东西、摔东西,他们却丝毫不动心,只是把我看得更严,更寸步不离。   后来,我干脆把自己反锁在家里。我不去上学,也不出门,整天闷在暗黑的房间里流眼泪。眼泪流干了,就只剩喘息,我发现,我根本已经快死了。   快被思念折磨死了。   就这样,睡醒哭,哭醒睡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多久……   那天晚上,我突然坐起身来,走到桌前,看着日历。   我笑了,一个多月来我笑了,因为我发现今天是我的生日。   我十五岁的生日。 一股想见李华成的感觉猛然窜起,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控制了,我整理好自己。在凌晨一点的时候,逃离了家门。   我真笨,一个月来就只知道哭,完全没想到要逃。   招了辆出租车,往李华成曾经带我去的一家刺青店而去。   踏出刺青店,已经凌晨两点多了,我没有头绪地走着。   我想见他,却不知道他在哪里。  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,我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。   两台呼啸而过的机车在我身边停住,车上的人走下来,「妹妹,要不要去玩?」   我抬起头来,看着他们,「今晚飙车的地点在哪?」   对方一愣,又露出痞子笑容,「中正路啊,刚开始没多久,要不要去?我载妳!」   「好!」我二话不说地跨上他的车,我知道,李华成一定在那里。   伦哥,载我的人,其实人不错,他边骑车边问:「妳要去找谁?没人的话,就让我载。」我知道他们飙车的时候习惯载个女生在后头炫耀。 「今晚人很多吗?」   「很多啊!火龙车队跟青虎车队今晚连起来飙,一两百台应该有吧!妳找的人是哪队的?」   我不知道李华成在哪一队,我没听他说过,只好摇摇头。   很快的,到了中正路,伦哥看了一眼手表,「车队应该再五分钟就会到了,妳路边站点,免得被辗死!」他点根烟说着:「妳脸色怎么那么差?不会挂了吧?」   我没有注意他的话,只是眼睛盯着前方看,果然不久,一堆迷迷蒙蒙的车灯在远方出现,接着是渐渐传来的车声。才一眨眼,几十台车子就呼啸而过。   那么多,我去哪找他?   一咬牙,我冲到路中间,想看清楚每台车子。   伦哥大叫一声想把我拉回来,已经来不及。   我听见叫骂声、煞车声,还有撞车的声音,在我耳边响起。   我只是张大眼睛想看李华成在哪里,可是我却看不到,除了车灯我什么都看不到。   突然一台车子急速煞车在我前面,车身一斜,压着地面,笔直地向我冲过来,在离我一公尺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住。   只见滚了两圈的骑士站了起来,摔掉手上的安全帽,气冲冲地向我走过来,「干!妳找死?他妈的挡在那……小雏菊?」   当我闭起眼睛准备接收他那怒气冲天的一拳时,对方突然叫出我的名字。   我睁眼一看,居然是欧景易,他摔得鼻青脸肿,整只手都在冒血,我颤抖着说:「对……对不起……」脚一软,我跌坐了下去。欧景易连忙冲过来扶住我,一边大叫:「Call成哥,叫他调头,快快快!说小雏菊在这!」   他这一吼,旁边几台打转的机车都停了下来,后面来势汹汹的机车群也都止住,把中正路当成停车场。一下子,几百台机车停的停,转圈的转圈。   「他……他们怎么都停了?」   欧景易扶着我坐在柏油路上,「废话,一半车队是老大的,大家不停下来看妳不然要干嘛?」   「他在……在哪?」我头晕目眩地问着,几天的眼泪,把我全部的体力都榨干了。   「老大的车子早就飙到前面不知道哪里了,喂!小雏菊,妳别葛屁!妳死了,老大会把我们全砍了陪葬的!」他紧张地说着。   我闭上眼睛,只觉得好累。想到李华成就要来了,又勉强睁开眼睛。   安静的路上,突然又传出呼呼的车声,接下来一群人吵杂不清地说:「成哥来了!」   李华成来了!   我看着那台像失控似的机车撞了过来,在机车还没有全部停下来的时候,车上的人跳了下来,他一手丢了安全帽,帽子下是李华成,只见他苍白着脸,向我冲过来。   他的脸好白,是不是病了?   我松开欧景易的手,也朝他奔了过去,只见他喊:「小雏菊!」   我使劲全力冲了过去,和他扑了个满怀。   他气急败坏地说:「妳到这来干嘛?」   我努力地挤了一个笑容,「我……想你!」 这几个字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,话说完,我全身一软,眼前一黑,就这样扑倒在李华成的怀里。   我终于……回到了他的怀抱。   那天,我在李华成的怀里睡着,醒来的时候,房里一片黑暗,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李华成坐在窗口,朝外面吐着烟。   我拉开棉被,他也回了头,弹掉手上的烟。他走过来,一把抱起我,坐上他的大腿,「好点没?」   我点了点头,把自己埋进他的胸膛,听着他的心跳,只有他的心跳能让我安心,让我知道,我还活着。   「妳瘦了。」他仰起我的头,看着我,淡淡地说着。   「都是为了你。」   只是一句话,却包含了我所有的爱,李华成抱紧我,抿着嘴,不发一语。过了好久,他才叹气,「妳这样跑出来,妳爸妈会担心的。」   「不会!他们根本不管我死活。」   「别任性,睡吧,明天我带妳回去。」说着,他放下我,想替我盖被子。   「不要!我再也不要回去了。」我抓着他的衣服,大声地喊着:「我讨厌他们,讨厌死了!」   「傻瓜,妳要是像我一样没了爸妈,就不会觉得他们讨厌了。」   我从来不知道他是孤儿。 「不管!他们不让我见你,我讨厌他们!」   黑暗之中,我彷佛可以听见他的叹息声,只见他喃喃地说着:「他们是为妳好,我不是好人,跟着我会受苦的。」   「在我心里,你最好。」我抱住他,自己送上了双唇,生涩地吻着他。   他双手收紧,也低头热烈地回应我,黑暗中,没有半晌声息,就只有我和他的心跳声,和喘息声。   过了好久,他才勉强把我推开,「睡吧。」   说完,他起身离开了床畔。   「你为什么不要我了?」我拉住他,开始无理取闹地掉眼泪。   「不是不要,是不能。」他撇过头,故意忽略挂在我脸上的泪珠,望着窗外,无奈地说着。   我抿着嘴,不发一语,他则是头也不回地,慢慢地,想走出房间。   我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觉得,我不能让他走,他是我的男人。我的!   我伸手把胸前的扣子一颗一颗解开,把整件上衣褪下,开口喊他:「李华成,你转头!」   他停下步伐,一转身,猛然倒抽一口气,生硬地问:「妳干嘛?」   我下了床,往他的方向走去,边走边拉下我内衣的肩带,「我干嘛,你很清楚。」   他居然往门边退,一脸死白,好像看到了怪物,指着我,结巴了起来,「妳……妳胸口……」   我的胸口,刺着一朵洁白的菊花,那是我到刺青店,一针一针让刺青仔帮我刺上胸口的,还记得刺青仔边刺边发牢骚地说:「成哥一定会砍死我。」「我刺的,今天刚刺。」说完,我扑向他,把自己摔进了他的怀里。   他颤抖地抱着我,「妳这笨蛋,学人刺什么青……」   「你背上也有,我听欧景易说的。让我看,好不好?」说完,我伸手粗鲁地把他的上衣脱了下来,瞪着他的胸口看,一条一条的疤,像蜘蛛被打扁一样横挂在他胸前。那是被开山刀砍出来的。   他推开我,喘着气问:「妳到底知不知道妳在干嘛?去把衣服穿起来!」他边说边大口地喘气,彷佛遭受到什么极刑一样地痛苦。   我知道他为什么喘气,我是小雏菊,可是国中三年,男女之间的事,我不是全然不懂。至少,我就看得出他喘气的原因。那是一种欲望,一种野性的欲望。   「我不要,我要你,你是我的男人,欧景易他们都那样说,为什么你不要我?」我再次扑上他,紧紧地抱住他,而他的手则是不停地抖。   「我一定会砍死他们。」他咬牙切齿地说着,看着我,低吼了一声,粗暴地吻住我,手则解开了我内衣的扣子。   他脱掉了我的牛仔裤,把我抱上床,吻着我的脸,由脸一路往下滑,像雨珠般滑过我全身,他怜惜地吻着我胸口的菊花,「疼?」   我颤抖着响应他,不让自己呻吟出来,「不疼了。」   他覆上我,把我困在双手之间,贴着我的脸,粗声地喘气,在我耳边说:「小雏菊,妳是我的,懂不懂?」   我懂,我真的懂了。   我抱着他,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背,然后,我们在彼此身上,找到慰藉。   李华成,那一晚,深深地进入了我的生命,真正地成为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。   「妳死到哪里去了?」一回家,父亲的咆哮声就在客厅响起。   我不发一语地走上楼,迅速地整理了我需要的东西,背着唯一的包包,走下楼。   「妳……妳这不肖女,有种出去就不要回来!」他愤怒地抓起我,摇晃我,彷佛要把我摇碎般。   「我是不会再回来。」我冷冷地看着他。 「妳走,妳有种就走,我会去告那个男的***未成年少女,我看妳能走去哪。」   母亲流着泪,把父亲紧抓我肩头的手掰开,父亲则像头疯了的野兽,想把我撕碎一样。   「你去告,我保证,回来的不会是我,而是一具尸体。」我推开他的手,头也不回地往家门走去。   再见了,家。   我回头,深深地向门一鞠躬。告别了,十五年的家,我要出去追寻我的幸福,我所要的幸福。   我看着坐在机车上抽烟的李华成,不禁嘴角上扬。   看!我的幸福,就在那,就是他! 「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,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……」小雏菊哼着。「听过这首歌吗?」她问我。   「听过啊,孙燕姿的天黑黑,很好听呢!」我眨着眼睛,笑着说。   「那一年,我就是抱着这种心情,离家出走……」小雏菊捻掉手上的烟,眼睛没有焦点地往前看。   「后来呢?」我双手敲打着键盘,问着。   「后来……」她恍惚地睁着眼睛,那看不出一丝感情的眼睛,思绪彷佛飘回了她十五岁那年,她和李华成私奔的那年,她找寻幸福的那年。   勉勉强强把国中念完,我当然就没有升学了。   李华成本来也老大不高兴,硬要逼我重考联考。   每次他一把这事拿出来说,我就贼贼地一笑,自己把衣服脱掉。   他只好吞回到了口中的话。   日子很快乐!真的,他很宠我、溺我,我要的他都能给我。   而我要的并不多,只要他陪着我。   我从小雏菊变成了老大的女人。  现在,看到我的人都叫我雏菊姊,我从来不扁人,因为没必要。我变成大姐头,手下有一批人,其实,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跟着我。那群女生,年纪有的比我大,有的比我小,脾气却个个都比我辣。   她们,是欧景易那群混混的女人。   李华成很不喜欢那些人跟东跟西地跟着我,说会把我教坏。   我笑他,把我带坏的人是他。   李华成护我护得很紧,除非他有事,不然不会把我丢给他的手下。他总是跟在我左右,连让我一个人在家都不肯。   后来,听欧景易那群人说,才知道,原来李华成是怕我被他的对头给绑了。   以前李华成没有弱点,现在有了。   这是道上传的话。   他的弱点是女人,那朵随便一折就会碎了的雏菊。   那句话,我只听过一次,欧景易他们就被李华成骂得狗血淋头。   我问他什么意思,他只说没有。   跟着李华成这一年多里,我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,我还是那朵雏菊,黑暗中一朵没有受到污染的雏菊。   蜕变的,也许只是在男女方面的***。   有了第一次,他对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,碰也不碰。   他现在几乎是只要想,就做。   有时候,回到家里,他连衣服都来不及脱,就会在客厅里硬要我。 我并不反对,我只觉得很新鲜。   日子是这样过的,我总以为幸福来了,后来才知道,那只是开始,黑暗的开始。   他翻过身,侧着身子,看着我,眼神还是一样温柔,他看我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,永远那样柔,柔到能把我化掉。   长了茧的手,摸着我的背,像哄着出生婴儿一样地柔,一样地轻。   「明天陪我去五厘寮。」他淡淡地说着。   「去那做什么?」我闭着眼睛,已经不想说话了。他有体力,我可没那么多精力。   「见龙哥。」「谁?」他不曾跟我说过道上的事,也不准欧景易他们在我面前嚼舌根。   「我大哥。」   「你不就是大哥?」那群跟班不都是大哥大哥地叫?   他低笑了一声,揉揉我的头发,「那是欧景易他们叫着玩的,我是大哥带大的。」   意识已经模糊,我不知道他又说了些什么,只想睡。挪了挪身子,在他的胸膛找到温暖的来源,我呼了一口气,让自己被睡意吞噬,不想再抗拒。   「洛心,妳说,爱情值多少?」小雏菊看着桌面,问着。   「爱情?」我盯着计算机屏幕,一边修错字,笑一边着说:「值很多啊,我立志要当言情小说家耶!爱情对我来说,是最重要的!」   「是吗?」小雏菊的声音总是那么远,那么不带感情。她抬头看了我一眼,「我在妳这年纪,爱情是命。」   「现在呢?」我敲了下键盘,看着她问着。   「现在?」小雏菊眼神空洞,彷佛我的问题是那么困难,那么难以回答……  什么是黑暗?我现在知道了,李华成的世界就是黑暗。   酒店里的灯光很黑,到处都是烟酒味。沙发上,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,身边全部站满人,男人。只有我,和那西装男人旁边的人是女人。   我不安地靠向李华成,除了他,我谁也不认识。   欧景易他们全部都在门口外,没有进来。为什么?我不懂。   「叫龙哥。」第一次,李华成没有握住我的手。只由我像只无头苍蝇,不知道该往何处飞。   「龙哥。」我低着头,叫着。   「华成,你们坐!」男人说话了。   李华成坐下,拉着我坐到他身边。我只觉得十几双眼睛都看着我,彷佛我是异类,不属于他们般。   「不是自己人?」龙哥开口了。   「不是。」 我可以感觉到龙哥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一阵子,「这么嫩,你不怕在床上把她折断?」   话说完,他身边那群男人哄堂大笑,笑得我不知所措,笑得我想跑。   我知道李华成的身子僵了一下,我正想抬头看他,龙哥身边的女人开口了:「龙哥,你别欺负小妹妹。妹妹,妳几岁?」   她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,我不知道要说什么,感觉到李华成摇了摇我的手,我才吶吶地开口:「十六。」   「华成,你***你学妹啊?」龙哥又开口。   「喜欢上,没办法。」他终于开口了,口中的语气还是那么淡。   「不要惹多余的麻烦就好。」龙哥口气也很淡。   「不会。」   「妹妹,妳叫我兰姊就好,妳叫什么名字?」兰姊又问。   「小雏菊。」我没有说话,是李华成替我回答的。   「你这孩子,脾气硬得跟牛一样,我是问你女朋友不是问你,干嘛一副我会把她吃了的样子?」兰姊笑了。   「华成,你二十了吧?」龙哥说:「我打算把五厘寮交给你扛。」   「小雏菊,来,他们男人说话,我们去别的地方。」兰姊站起身,伸出手来,要带我走。   我只是缩到一边,望着李华成,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,开口柔声说:「妳跟兰姊去,我和龙哥有事,等等找妳。」  我还是定在原地,我不习惯接近他以外的陌生人,尤其是这些一眼就可以把我看穿的人。   龙哥眼里露出不悦,李华成又推推我,耐心地说:「我很快就过去。」   我没办法,只好咬着下唇,满腹委屈地跟着兰姊走往另一间包厢。   在包厢门关上的那一剎那,我听到龙哥用不悦的口气说:「那么弱,会拖累你……」   我没有听到李华成的回答,包厢门在我听到回答以前关上。   拖累?我会拖累他什么?   我不懂,那时候我真的不懂……   「妳和华成怎么认识的啊?」兰姊拉着我到另一间包厢,里面有三四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孩。她们一看见兰姊,就连忙问好。   「我……我曾经救过他。」那次他被打得七荤八素,差点死在巷子里的时候。   「喔,难怪那小子会喜欢妳。」兰姊看了我一眼,「妳真的很可爱耶!」说完,她笑着捏了捏我的脸。   我有一点不高兴地撇开头,对他们这群人,我没有好感。   「妳很怕生对不对?」兰姊也无所谓地笑了笑,「我以前在妳这年纪,也很讨厌老女人这样捏我。」  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」其实兰姊看起来不老,我觉得她顶多三十。   「没关系,妳不用怕,以后有事就找我,李华成如果欺负妳,也找我!知不知道?那小子脸长得好看,要看好,别让他跟人跑了。」   「李华成不会。」他是我的幸福,我也是他的幸福,他没有必要跑。   兰姊又是一笑,语气却是深重,「年轻真好。」   我看着兰姊,她看起来很和蔼,至少和龙哥和其它男人不一样,不会用那种异类的眼神看我。 「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我?」我鼓起勇气问着。   「不是不喜欢,」兰姊叹了一口气,「只是妳太纯,太容易受人欺负。」   「李华成会保护我。」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弱?弱又如何?有李华成,不是吗?   「问题就出在他花太多时间保护妳了。」兰姊蹙了眉,「他现在是带头,一天到晚护着个女人,会出问题的。」   我不懂那句话的意思。什么带头?李华成不是一年前就休学了?学校已经不是他在带了啊?   他这一年,不过偶尔到一些酒店、卡拉OK走走,也很少看他飙车了,他到底是什么带头?   兰姊看我一副不解的模样,又笑了,「没关系,我喜欢妳。妳就跟着我,我慢慢教妳。」   兰姊的笑,让我不安起来。   我需要学什么?   李华成现在又是在做什么?   忽然间,有点喘不过气。我觉得,我似乎已经踏进某个漩涡,那么深,那么黑,那么地无法回头……  李华成在做什么,我终于明白了。   他现在是五厘寮的扛霸子,手下有一百多个人,帮忙龙哥管理他名下的KTV、卡拉OK,和一些酒厅。   我也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担心我,从他身上一直冒出来的新伤,我知道,他的生活,两天三头就是动刀动枪。   有时候,我会哭着替他裹伤,他还是会扬着那嘲谑的笑容,拉住我的手,小雏菊小雏菊地叫,好像他身上被砍出来的伤是假的。   「还痛吗?」我帮他重新上了纱布,轻轻问着。发现,这几个月,我学会了一样功夫,变得很会包扎。欧景易那群人偶尔也会哼哼唉唉地要我替他们裹伤。  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,把我从地上拉起来,用左手搂着我的腰,「妳好香……」他嗅着我的脖子,戏谑地说着。   「你伤还没好,规矩一点。」我把他拉开,板起脸说着。   「吻我。」他把我拉到他面前,看着我,眼神变得很深沉、很认真。   「你无聊。」我撇过头,没好气地说着。   「小雏菊,吻我。」他又拉过我,双手抱住我,蛮横地说着。   「为什么?」怎么他今儿个有点反常?   「只有妳,才让我知道我还活着……」他拨开我额前的头发,淡淡地说着。   有一股想流泪的感觉,我又何尝不是?只有你,只有你李华成才让我觉得我还活着,你,是我世界的重心。   我送上我的唇,认真地吻着他。让他知道,我有多爱他,多需要他。   他用他那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双唇,温柔地回应着我。等到我平息了心情,我离开他的唇,直视他的眼睛,说:「他们……不是很喜欢我。」   「没关系,我喜欢妳,就够了。」他舔了我一下,语气暖暖的,让人感动。 「我是不是你的负担?」我想起兰姊的话,心里有点酸,我只是照着我的感觉去爱他……单纯想爱他罢了。   「乱说,妳不是。」他看我红了眼眶,大手一拥,把我拥入了怀中。   「兰姊、龙哥,连欧景易他们都说我太弱,会变成你的包袱……」跟了兰姊三个多月,我渐渐知道她所谓「拖累」是什么意思了。   他们怕,怕李华成会感情用事;怕李华成会放不下我而不敢往前冲;也怕,怕哪天有人会用我去威胁李华成……   「对,妳是我的包袱,唯一的包袱,」他压紧我不让我抬头,「妳让我知道,我绝对不能倒下去,因为我还得扛妳。」   他的语气很平淡,淡得好像在说别人的心情一样,我却知道,那是他用心说出来的话。   「华成,以后你做事,多想想我好不好?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。」我闷着声音,又担心又不满地说着。   他笑了,「傻瓜!」   我抱着他,感觉他的温度,只有这样,我才能确定,他还是真实的,这份幸福还活着。听着他的心跳声,我才能知道,这一切还没消失,还在我手上。  「成哥,北场有人闹事,范东那边的人。」听完小王的传话,他倏地站起,脸上的表情多了股戾气,「上次不是警告过了?」   我拉住他的手,他低头看了我一眼,手上的拳头放松了一点。   「景易,你陪小雏菊。彦明,你带几个人跟我去。」   「我不要留在这,我会怕!」他又想把我丢下了,我再次拉住他的手,不放,坚决地说着。   「小雏菊,不是去看戏啊,妳还是留在这,别去打扰大哥。」欧景易反手拉住我,口气不怎么好地说着。   「欧景易,我不是温室里的花,你们不要都把我当雏菊!」我受不了他们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我。   李华成看了我一眼,还是坚持原来的决定。「景易,留下来陪她,彦明,走。」他低头轻吻我的额头,离开了包厢。   包厢里,只剩下我和欧景易,我咬着下唇,屈着脚抱起头。欧景易则是锁上了门,静静地坐在我身边。   「小雏菊,老大是爱妳,才不让妳露脸。」过了十来分钟,他才说话。   「为什么我不能露脸?小娟、辣椒她们都能?」我抬头,看着他,眼中尽是不满。   「老大在做什么妳又不是不知道,辣椒她们能砍人,妳能吗?」他点烟,「老大位子越扛越大,得罪的、眼红的越来越多,别说别人,连自己人都要防了。」他吐了一个烟圈,淡淡地说着,少了平常的嘻皮笑脸,「道上已经有话在传,传老大有个女人,弱得像朵花,手指头一捏就碎。妳说,妳要是露了脸,给人抓了,老大会怎样?」   他会怎样?我不知道……   欧景易很少有时间跟我独处,也很少跟我说这些话,因为李华成总是不准。   我听了,心头闷闷的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   看了看手上的表,李华成已经出去快半小时了,我开始担心,我好想看他,「欧景易,我想去找李华成。」   他不满地嘘了一声,「我刚刚跟妳说的话,妳是听不懂啊?」   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,「懂,就是懂我才要出去。你们都说我弱,所以我更应该学,不是吗?永远把我关在笼子里当金丝雀,不会有用的,我这包袱只会越来越重。」吐了一口气,「我跟了他,就得学着过你们的生活,不是吗?」   欧景易呆了一下,摇摇头,「我让妳出去,老大会砍死我。」   我握紧手上的玻璃杯,「你不让我出去,我叫强暴,你信不信?」   「妳……」他下巴掉下来。   「你想华成信我还是信你?」我瞥了瞥他,冷冷地说着。 「算了,去就去。应该也解决了,不过妳可要跟在我身边,别走太远。」他叹气,站起身子,抽出沙发后面的开山刀。   「我不是三岁小孩。」脱掉李华成的外套,我迈步往包厢门走去,欧景易则跟在我身后。   走出包厢,我往北区走去,每走一步,我都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酒店不大,从三楼到二楼北区,几分钟而已,我却觉得一步比一步难走,一步比一步艰辛。走到北区的门前,我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声。   欧景易皱眉,一手压住门,「小雏菊,还是回去好了,里面还很乱。」  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,打掉他的手,倏地开了门。   门一开,我见到了一幕久久难以忘记的画面。门一开,大厅里面二十几个人都回头看我,而我,我看到一个我不认识的李华成,他满脸戾气,手握铁链,脚踩在一个跪倒在地上的人脸上,他也回头看我,双眼带着惊讶和怒气。   猛然,欧景易伸手推了我一把,「小雏菊,小心!」   迎面而来的是一只碎了的玻璃瓶,往我脑门砸来……   血从我额前缓缓地流下,一股痛楚,从脑门直传我的心口。   「小雏菊,抓了她!」一个看起来不比李华成大几岁的人,喊了一声,几个人冲了过来。我还来不及反应,欧景易伸手一抓,把我抓到身后,开山刀一挥,血在我眼前散开……   「护嫂子!」彦明他们冲了过来,和围住我及欧景易的人打了起来。 场面很混乱,我不知道谁是谁,也不知道敌或友,突然间,欧景易低哼了一声,我看到他左臂有血涓涓流下。   「欧景易!」我不顾我的伤口,按住他的手。   他挥掉了我的手,「站到我后面去,别动!」   彦明替他挡掉了人,他急忙退到墙边,把我拦在身后。 又是一声哀嚎,我看到李华成一手抓着椅子,狠狠地往刚刚开口喊抓我的人身上砸了下去,又拉起铁链,卷上他的脖子,用力一勒,那人马上青了脸。   「范东,叫他们停手!」他口气带着杀机,冷冷地说着。   「住……住手。」范东不停挣扎,双脚踢着地面,喘着气说。   两路人马停了手,范东的手下握着家伙,眼睛冒火地看着我们。   「谁砸她?」李华成没有松掉手上的力道,冷眼全场一扫,看见我额头的伤口,嘴里带着愠气问。   「谁……谁……砸的?」范东挣扎着,口齿不清地问着。   一个憋三小弟,吶吶地走出来,默认。   李华成松掉手上的链子,把范东踢给海虎,拿起身边的椅子,一脸阴霾地向他走去。我看着李华成举起手上的铁椅,往他身上砸下去,又一脚踢上他的脸,那人来不及闪,被李华成狠狠地踢下楼梯。   他转头,拉起范东的衣领,「你滚,下次让我看到你,我绝不管你以前是龙哥的干儿子!」   他一推,范东踉踉跄跄地跌了出去。 范东的手下连忙拉起他,范东抹了抹脖子,突然冷笑,「李华成,你不要跩,你的女人露面了,我看你还能包她多久。」在一群人的撑扶下,范东离场了。   现场一片凌乱,桌子、椅子全翻了。血,则怵目惊心地散满全场。   没有人说话。我扯掉自己的外套,把欧景易手上长长的伤口包了起来,他则像回了魂一样,慢慢地走到李华成前面,忍着痛开口:「大哥,是我不……」   「是我,是我要欧景易带我来的,你不要怪他。」我站在原地,开了口。我知道,李华成现在一定很愤怒,他生气的时候,通常不会说话的。   李华成默默地看了欧景易一眼,要他坐下,然后走到我眼前,双眼冒着火。   「啪」一声,他狠狠甩了我一巴掌。   「大哥!」欧景易又惊讶又惭愧地站了起来,其它的兄弟也都一脸诧异地看着李华成,却不敢开口。   「妳知不知道妳在干嘛?」他大吼。   我则是睁下着眼睛,脸上的火辣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觉得心好痛。   「妳知不知道,欧景易可能会因为那一刀躺在医院?妳为什么不听话?为什么?为什么?为、什、么?」   他愤怒地咆哮着,连续问了四次为什么,最后那句根本是用吼的。   「大哥!嫂子身上有伤!你下手轻一点!」海虎一个箭步拦在我身前,拉住李华成紧捏住我肩膀的手,劝着。   李华成眼中闪过歉意,放了我。   少了他的手,我全身一软,头上、脸上、心上的痛,让我不支倒地,我跪坐在地上,眼泪掉了下来。  李华成低喊一声,连忙伸手拉住我,我甩开他的手。「对、对、不起……」然后我硬撑着站起身子,咬着牙,冲出了门口。   彦明一手想拦住我,被我闪开了,我狂奔,奔下楼梯,奔出酒店门口。   「小雏菊,要不要玩一把?」兰姊叼着烟,手摸着麻将,笑着跟我说。   「我不会。」而且也不想,倒了杯水给兰姊,我站在旁边。   「妳喔!还要跟华成闹多久?他三天两头来我家,快烦死我了。」趁着牌友还没有来,兰姊拉住我,问着。 「我没有闹,只是不想拖累他。」我到兰姊家已经快一个月了,那天我带着伤,踉跄地冲出酒店门口,差点被出租车撞上,幸好兰姊刚好路过,把我带回家,我就住了下来。   我怕,我怕再看到李华成那张愤怒的脸,怕他又挥手打我……   「怕拖累他不是躲他,妳要学会变强一点,像我一样。」兰姊挑了挑眉,说着。   「我学不会,第一次想学,又给欧景易惹了麻烦。」那条怵目惊心的血痕,我还没忘。   「是华成太急了,没关系,妳就跟着我,会懂的。」她看了看表,「怪了,怎么三个都迟到?」   「兰姊,欧景易跟我说,华成不但要防外人,连自己人也要防,这是什么意思?」   「就说妳纯!华成才二十,就爬到今天这个位子,当然有人不服他了。像范东那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一个例子,要不是看在他是龙哥的干儿子,我也想给他几巴掌。」她喝了一口水,「所以我说妳要变强,不能靠李华成还是欧景易那些人护妳,谁知道,哪天一个造反,把妳绑去了也说不定。」   「欧景易不会。」   「阿易那小子是不会,别人呢?」突然,兰姊一声不吭,我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,她比了比嘴唇,要我噤声,然后站起来轻轻地走到门口。   看着她的样子,我闭上了嘴,仔细看着门口,没有看到人,却听到声音,男人的声音,很多男人的声音……   「糟了!」兰姊低叫一声,拉着我进厕所,把放在储藏室的两把水果刀拿出来。   「做什么?」我接过水果刀,颤抖着问。   「我忘了这里是宋贵的地盘,要死!」她扣上外套扣子,「小雏菊,没砍过人吧?」我摇了摇头,看着兰姊,她突然无奈地一笑,「我以前也没有,跟了龙哥就学会了,因为我不想做包袱。」包袱?兰姊以前也是包袱?我看着她纤嫩的手,和带着几丝皱纹的眼角,她的脸突然有一点沧桑……   「走,记住,见人就砍!妳想活,就得狠!」她拉着我,我颤抖地摇摇头,定在原地,不敢动。兰姊又开口:「妳不走,妳知道会有什么后果?」   我还是摇头。   「妳是李华成的女人,我是龙哥的女人,被抓到,最好的结果是被***,最坏……会要了华成和龙哥的命。」她口气好淡,淡得好像这一切算不了什么。   会要了李华成的命?   我不要,我不要做包袱……   「为了妳的男人,拼命吧!」说完,她打开门冲了出去。 果然,门外已经有人了,兰姊骂了一声,劈头狠狠的就是一刀,尖叫声,一人倒下。   我们拼命往门口跑,突然一个人拦出来,抓住我的衣领,我开口叫,只听到兰姊喊了一声:「为了李华成!」她也被一个人拎住。   为了李华成!为了李华成!   我闭着眼睛,回头举起手上的利器。   刀落,血,沾满了我的手……   抓住我的人,叫了一声,放开手。他大概没想到,小雏菊……也沾血。   我冲到兰姊身边,推开她,抓住兰姊的人拿着打破的酒瓶砸了下来,我只觉得背上一阵刺痛,差点昏过去。   兰姊扯开了那个人,拉起我没命地跑。我的意识早就模糊了,支持我奔跑的,是那句在我耳边环绕的「为了李华成」。   为了李华成…… 兰姊逃开了,我并没有,我昏了过去,发生什么事,我全忘了……   我记得,醒来的时候,我身上不是我的衣服,是欧景易的,欧景易的衣服下,我是***的。   他抱着我,眼睛带着泪,一声又一声地跟我说对不起。   我只觉得下腹剧痛,背也抽痛着。   「小雏菊,对不起,我来迟了……」他哭了,欧景易跪倒在我身边,抱头大哭。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。   「欧景易,李华成呢?」我勉强坐起来,拉紧身上的衣服,无力地说着。   「成哥带另一批人去找妳。」他们分成三批人,整个高雄地找。   「欧景易,带我回去,不要……不要跟成哥说……」   话到此,我泪掉了下来,站起来,我一步一步走向门外,门外站的是欧景易的手下,他们全都一脸愤怒,又不敢说话。   「我是不是你们嫂子?」我看了他们一眼,轻声问。   他们全部点头,一下又一下,坚决而肯定。   「好,今天的事,除了我们,没有别人知道。」我不想再拖累李华成了……   「嫂子……」他们开口:「我们不会说的。」   「答应我。」他们含着泪,点点头。   谁说黑暗里没有光芒?这些人的义气,就是光芒。 「欧景易,带我回去吧,我好累了。」话说完,我倒了下去,再一次意识模糊。   「雏菊姊,外面有人砸场子,」辣椒走到我前面,一脸不安地说:「成哥不在……」   「不用找了,叫小四那边的人过来,我去看看。」我站起身子,甩了甩卷烫的长发,拉了拉上衣的细肩带,拉直了黑色的皮裤,带着小辣椒,往楼下走。  耳上,十二个耳洞挂着的银环,清脆地响着;脚上的细跟凉鞋,踏着楼梯,传出一阵阵清亮的脚步声。   那一年,我十八岁,是李华成的女人,他的女人。   不再是包袱,不再是用手一折即断了的柔弱雏菊……   「等一等!」打到这,我挥了挥手,要小雏菊停下来。   「嗯?」她再度吸了一口烟,淡淡地回应。   「妳抽烟,也是那个时候的事吗?」我看着烟灰缸里躺着十来支的烟蒂,小雏菊的烟瘾很大,抽得也很快。   她摇了摇头,「不是,他从来不让我抽。」她看了一眼手上的烟,眼神里流露出伤心。   「他自己不是也抽,怎么不让妳抽?」储存,打开新的档案。   「男人都这样,他们做的事,不一定让妳做。」猛然,她吸了一口烟,然后吐出了个烟圈,「他们抽烟,会不让妳抽,」她再度吸烟,「他们能***,却不让妳***。」她的话,很远,让人感觉不出存在…… 「***?」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有点讶异地看着小雏菊,他们俩总是那么近,那么需要对方,仰赖着对方的气息而活,怎么会***?   我看着她,想从她无神的双眼里找出答案,但是,除了空洞,我看不到其它。   我从浴室走出来,李华成坐在床上吐着烟,看着我。   「今天比较早回来?」我脱掉浴巾,背对着他,找起我的衣服。   他走到我身边,手摸上了我的背,我转头对上他明亮的眼睛。「不用摸,丑死了。」我背上有疤,一条一条的疤,我也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。   回头,套上他挂在椅子上的衬衫。   他双手把我一圈,把头埋在我颈间,淡淡地说:「还疼吗?」   有一剎那,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,不过,我还是缓缓地回头,笑着看他,「还不都是为了你。」   他眼神黯然,看着我。摸着我的卷发,又问:「还是不懂,为什么烫头发?」   我没有说话,我自己也不懂,为什么烫了头发。   「别问了,我还是你的雏菊,哪,这玩意儿是永远洗不掉的。」我拉开衬衫,借着灯光,可以看到我左胸上那朵洁白的雏菊,我十四岁那年刺上去的菊。   他看着那朵菊花,眼中闪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痛苦,吻上了我。   那一吻,很淡,和以往都不同。 那一吻,有点变质,像一个没有了爱的吻,只剩欲望……   我们变得经常吵架,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,寸步不离地跟着我。  我自嘲,那是因为我长大了,不用他保护了。   今天,也跟以往一样,他摔了杯子,拿起外套,踏出家门。   我没有说什么,只是静静地看他离开。不是第一次了,也不会是最后一次,关了灯,我就上了床,再一次躺在这张只有我的床上。我知道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。   他去哪,我不想知道,也不敢知道。   流言,早已满天飞,我不是没有听过,我只是不想求证,我只是很累罢了……   只想好好睡一觉。   闭上眼那一瞬间,脑中想起了四年前,我也是在这张床上,把自己给了他。   记得那年,我在巷子里发现被打得跟猪头一样的他;记得那年他带着嘲谑的笑,把脖子上的项链给了我;记得那年,我在飙车场找到他;也记得那一年,我离了家和他私奔,寻找我的幸福,寻找我要的幸福。   没有温度的房间,月光从窗前洒了进来,晶莹剔透的泪,从我眼角流下。只有妳,让我有活着的感觉……   我闭着眼睛,脑中浮起李华成的话。   是吗?   我问,却没有答案。   「雏菊姊,外面有两个疯丫头吵着要见妳,赶都赶不走。」辣椒探了探头,半掩着门,小声地问我。   「谁?」我懒懒地眨了眨眼睫毛,淡淡地问着。   「她们……她们说是……说是……」小辣椒结巴着不敢说。   「说什么?」我睁开眼睛,不在意地问。   「她们说是……其中一个女生说是成哥的……的……女朋友……」小辣椒用很小的声音,抖着说。   我睁开眼睛,看了看她,嘴角扬起了残酷的笑容。   好啊,我这正牌夫人没去兴师问罪,她倒找上门了?   难不成,她要来控诉我这「第三者」?   我笑了,冷冷地笑着。   站了起来,我转身,看着镜子里的人。红卷的头发,银色的小可爱,红色的皮裤,上翘的眼睫毛,红滟的双唇。 「让她们进来。」我想看看,想看看是什么,能迷住李华成。   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在门开那一剎那,我转过身,脑海里已经出现最残酷、最不堪入耳的话。   带着笑,我转过身……   在看见进门的人儿时,我的笑,狠狠地,冷冷地,僵在我脸上。   那一瞬间,我以为我看到了自己,五年前的自己。   进来的两位女孩,我不用问,就能知道哪一位是主角,她留着短短的头发,不施脂粉,有着天然的清纯、清秀。   瘦小的身子,睁着大大的眼睛,没有畏惧地看着我。   我握紧拳头,在心里狂喊,那不是我吗?那、不、是、我、吗?   那不是五年前那朵柔弱、清纯、不受污染的小雏菊吗?   我努力压制胸口剧烈的起伏,扯出一个笑,「名字?」   「莫莉。」女孩开口,声调柔柔的。   「找我?」我恢复了平静,看着她。   「成哥这一年都来找我,只要妳和他吵架,那天晚上他就是在我家。」她笑了。   我也笑了。不一样,她和我不一样,也许是年代变了,以前的我,不会这么咄咄逼人,这么嚣张。   「妳怎么知道他跟我吵架?」我淡淡地问着。   「因为他脸色都很不好。」   一旁的小辣椒开口了:「妳好不要脸,妳当妳是谁?妳不过是成哥的玩具,他碰不到嫂子时,拿妳发泄的玩具!」   辣椒很冲,我知道,她是想替我出头。 看着莫莉的脸变了色,我挥了挥手,要辣椒住嘴。「妳爱他?」   「很爱。」她扬着下巴,骄傲地说。   「我也很爱,而且绝对比妳爱得多。」我淡淡地说着,心里的痛,无法形容,「就是因为爱,我才对妳的事默默不问,妳当我真聋了?还需要妳来提醒我?」   她不说话,闷哼一声。   「妳来找我做什么?我没有阻挡过你们,为什么来找我?」看着莫莉倔强的脸,我似乎明白了,「还是……妳对大嫂这个位子有兴趣?」   她不说话。不说话,代表默认了。   「妳觉得大哥的女人名声很响?很亮?很威风?」我一字一字,带着刺痛追问。我把上衣扯掉,然后平淡地说:「妳看我,胸前三刀,是替李华成挡的。」我指指左手的疤,「那是被烟头烫的。」我拨开留海,「这个,是被玻璃瓶砸出来的。」   她瞪大眼睛,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身上数不清的疤,也许,她以为,我该是像皇后般的雍容华贵。   「惊讶吧?」穿上衣服,我坐了下来,「痛的不是这些疤,是这里。」我指了指心,「妳知道我跟李华成几年吗?五年,不多不少,五年!这五年,我被追杀过,我堕胎过至少三次,还有……」我叹了一口气,「我还被***过。」   没有人说话,连辣椒都瞪大眼看着我。 「但是,我并不后悔我做的这一切。因为我爱他。为了他,我放弃了原本的生活,脱离我的父母,就这样一个人跟着他。后悔吗?我告诉妳,我没有后悔过。但是,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会选择这条路吗?那我也告诉妳。不会!」我冰冷且不带感情地说着。像说给自己听,又像是说给她们听。   周围一阵沉默,没有人开口。也许她们都被我那个「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不会选择这条路」的句子给吓呆了。 「我曾经以为,我爱的是李华成,爱的是有关他的一切。但是我错了。我爱的,只是李华成,而不是李华成的事业。如果一切能够重来,我还是会爱上他,但是,我绝对不会走上这条路。因为这条路,太累,太黑暗,太不归路了。我走得并不愉快,支持我走下去的,只有一件事情。那就是李华成。莫莉,回头吧,这条路,真的不好走,也……也不该走。」我做了结尾,闭上眼睛。   「我不是来听妳说教的。」莫莉抬起下巴,满脸不屑。   我笑了笑,当然知道这番话对她来说跟放屁没什么两样。「我不说教,我也没指望妳回头,我只是说出我的经验而已。我更不指望妳听了我的话就会回头,我只是要妳知道,这番话,以后妳一定会懂。」   一定会懂。 走过的人,就会懂。   「妳啰哩巴嗦的很烦耶,我是来跟妳说成哥……」   「妳觉得这个位子很吸引人吧?如果妳喜欢,我让给妳吧。如果让给妳,就能把十四岁时的我还给我,我让给妳……」我闭上眼睛,挥了挥手,不想再说话,「妳走吧,李华成不在高雄,他回来,我会叫他去找妳的。」  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,却在小辣椒的催赶下走出厢房。门关上了,我的泪,也掉了下来,滑过脸庞,滑落下巴,顺着胸口慢慢地滑下,像把利刃,狠狠地割开我的心…… 我呆坐在厢房里,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,这里,和家里有什么不同?   门开了,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了进来,我睁眼看着,认出来是欧景易。   「我听辣椒说了。」他手上的烟蒂露出红色的火光。「还好吧?」他走到我身边,问着。   「欧景易,今晚在哪里飙车?」我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。   「做什么?」他捻熄烟,口气里带着讶异。   「带我去飙,我想吹风。」   「小雏菊,我已经二十四了,早不飙机车了。」   「我才十九,认识你们那年,你们也才十九。你带不带我去?不然我可以自己去。」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   「妳真是……算了。我call人。」   今晚,飙车人数很多。   一大半是要来看欧景易的,另一半,则是想来看看成哥的女人——小雏菊飙车。   我跨坐在机车上,戴着安全帽,欧景易则不满地抓住车头,在狂风中喊着:「我载妳!成哥人在台中,我不能让妳出事。」   我甩开他的手,催紧油门,煞车一放,让机车像脱缰的野马,飞奔而去。   风很大,刺骨地在我身边呼啸而过。我不觉得痛,因为心更痛。   那年,我是在这条路上扑进李华成的怀抱……  那年,他是那样仓皇地抛下机车,那样地叫着我的名字。   泪像断线的珍珠,在夜里,散落在空气里,洒满我的脸……   视线模糊了,我只觉得心好冷,好冷……我拉住颈上的项链,项链勒得我喘不过气,往事一幕幕,我只想解脱,想解脱……   迎面而来的车子发出巨大的喇叭声,刺眼的车灯让我睁不开眼,我却什么也听不到、看不到,脑海里,浮现李华成当年戏谑的笑,和那句「小雏菊,妳是我的,懂不懂」。   我懂,可是你呢?李华成,你怎么不要我了?为什么?   手一放,车身飞了出去,我也像散了的菊花瓣,散成片片。   泪和血,洒在中正路上……   我居然没有死。   睁开眼,白色的床单,淡淡的药水味。   坐在我身边,一脸憔悴的,不是李华成,是欧景易……   他说,我昏了三天,他已经打电话给李华成,要他赶快回来。   回来?心……还在吗?  「小雏菊,大哥在楼下!」欧景易走进来,看着我。   「不想见,告诉他我睡了。」我闭上眼,不想见到那张让我朝思暮想,却又令我心头隐隐作痛的容颜。   欧景易没有说话,他悄悄地拉上门,隔着半开的门缝,我听到李华成喘气的声音:「人呢?小雏菊呢?」   欧景易一手拦住他,脸上带着不屑,「睡了,你不用进去了。」   李华成不顾欧景易的阻拦,一个跨步,想要打开门,欧景易猛然一拳,狠狠地打上他的下巴,「你这混账!你怎么能那样对小雏菊?」他说完,又是一拳。   我没有听见欧景易的哀嚎声,我想,李华成没有回手。   他蹙着眉,抹掉嘴角的血迹,「让我进去看她。」   「你不配!当初好好的把她抓进来,现在又始乱终弃,你到底是不是男人?」欧景易大吼着。   我听到李华成又闷哼一声,心里一紧,坐起身子,虚弱地喊:「欧景易,不要打了!不要再打他了。」疼,一定很疼。   门开了,李华成带着焦虑,走近我身边,我睁眼看着他红肿的嘴角。   心里,苦、酸、爱、恨全混在一起,不知道,哪一种胜过哪一种……   爱情,真的那么难、那么苦吗?   为什么,让我们都伤痕累累?  一个礼拜后,我出了院。   李华成开着车,载我回到了我们的「家」。   我坐在沙发上,头上还绑着绷带,冷眼看着他替我倒杯热水。   「我见过那女孩。」问题,总是要解决的。   李华成的身子僵了一下,回头,愧疚和痛楚写在他眼里。   「你爱她吗?如果喜欢,把她带回来吧,总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。」我闭上眼,不想看他的双眼,怕一看,眼泪又会掉下来。 他沉默了一会,「为什么这么淡?妳不气?」他走到我跟前,站着,由上往下看着我。   淡?我还能怎样?一哭二闹三上吊?「我不想做你的包袱,你喜欢的,就去吧。」   「为什么?为什么妳变得这么淡?」他丢了手上的玻璃杯,跪了下来,怒吼着。   为什么?为什么?   「问得好!我是为什么啊?」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愤,我疯狂地站了起来,拉着头发,尖声叫着:「为什么?我是为了什么?我是为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?我为什么染头发?我为什么耳上穿了十几个洞?我又为什么把自己穿得这副德性?」我泪流满面,痛苦地喊着:「我是为了你啊!李华成,你懂不懂?为、了、你!你!因为我爱你……好爱你,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啊……不想让你一个人扛,不想拖累你……」身子软了下去,我跪坐在地上,哭着,把这几年的泪、惧怕、不满全部回给他。   李华成跪在我跟前,一脸空洞,过了好久,他突然大吼一声,重重地一拳捶上墙壁,「我一点都不爱她,我只是想妳……小雏菊,我看到她,想到当年的妳……」   猛然间,我看到他流下眼泪,「我……好想……当年的妳啊……」他颓丧地抱住头,痛苦地流下眼泪。   「是我害了妳,我却……不敢面对,只好逃,越逃越窝囊……」他捶着地面,像头发狂的野兽,不停地喊叫着。   我流着泪,看着李华成的无助,他也有哭的时候……   我,又何尝不想念当初那朵圣洁不染的雏菊?   又何尝不想,当初那种单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?   反手抱住他,他的泪濡湿了我的衣角,我的泪落在他胸前。 我知道,我们一起流过血,我们的血***着,分不开。现在才知道,原来除了血,我们的泪,也是在一起的,也是那么无奈地交织在一起……   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   我想,他和我,今晚,都体会了这句用血刻出来的话,无奈,人已在江湖,身不由己……   「小雏菊,走!走!欧景易,带她走!」李华成回手一刀,替我挡下那致命的一击,他把我推开,推到欧景易的怀里,喊着。   「不要!李华成,你不能丢下我!」我挣扎着,欧景易扛起我,带着血,奔出门外。   「欧景易,放我下来!华成在里面,在里面啊!」我发狂地踢着,喊着,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群刀影,把李华成包围起来。   「李、华、成!」凄厉的声音,由我口里传出,李华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身子倒下,血狂喷了出来。  「大哥!」欧景易回了头,愤怒地喊着,却也只能带着我逃,拚命地逃……   「易哥!」门外,海虎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,扶住欧景易踉跄的身躯。   「大……哥在里面!去!快去。」他跌落,却还是死命地用身子护住我。   「兄弟,上啊!」海虎抽出西瓜刀,眼红地往里面冲。   我推开欧景易的身子,拉住小胖,「你护他!」抢过他手上的开山刀,我也奔回里面。   李华成!你不准死!   听到没?不、准、死……你是我的命。   记得吗?我的命……   我劈开挡路的人,在血海中搜寻着李华成的影子。   眼泪掉了下来,我看到一身是血的李华成卧倒在血泊中……   我扑了上去,抱起他,大吼:「你不准死,不准!听到没?你答应要扛我一辈子的,你亲口答应的……」   我背起他,海虎冲过来护住我们,「嫂子,快带大哥走!」   我背起满身是伤的李华成,咬着牙,一步一步踏出这人间地狱。「李华成,听见没?你不准死……」我的声音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,眼泪疯狂地掉下来。   「小、小雏菊……对、对不起,我一直……很爱妳……很爱,很爱妳。妳说的如……如果可以回到以前,我、我也……也想回到以前。」他气若游丝地开口。语气还是那么柔……柔得我肝肠寸断。 「李华成,我不管什么以前,我要的是现在,我没有后悔过,你听到没?我没有……」   李华成勉强一笑。「我……我知道妳没后悔,可、可是我后悔了……」   「李华成,后悔太晚了!你还欠我一条命!记得吗?六年前,你自己说你欠我一条命的……你的命是我的,你不准死!不准、不准、不准!」我伤心欲绝地大喊,希望能喊回他的神智,喊回他的生命。   一个踉跄,我跌倒在地上,我痛苦地抱住李华成,他睁开眼睛,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,「这条命,我下辈子……还妳……」他的手画过我的脸,那么淡,那么轻。   我疯狂地吻着他,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。   没有温度……   下辈子,我不要下辈子……   李华成,你这辈子还没陪我走完,还没,还没……   还没啊……  落花般的雨滴,飘零。   菊花的花瓣儿,随风。   我静静地站着。让雨、碎花,淋湿了我全身。   一件大衣盖上我,我抬起垂下的眼睫毛,空洞地看着身边的人。   「小雏菊,雨越来越大了,走吧。」欧景易撑着伞,替我挡掉雨,怜惜地说着。   「我想,再陪他一会……」我看着墓碑,眼泪早已哭干,早已落尽。 「小雏菊,妳这样,大哥会不安心的。」欧景易突然抱住我,我没有反应地让他拥入怀。「在大哥面前,我问心无愧。小雏菊,大哥已经走了,妳得为将来的日子好好打算。」   我抬头,看见欧景易的眼里有着一丝温柔,剎那间,我恍惚地以为,那是李华成的双眼。   「小雏菊,跟我吧!我替大哥照顾妳。」他把我抱得紧紧的,坚决地说着:「妳知道的,为什么我从不叫妳嫂子?因为,我一直很喜欢妳,一直很喜欢。我不想承认妳就是我大嫂……」   我推开他,摇了摇头,「谢谢你,我不能。」   「可是……妳有身孕,一个人怎么照顾小孩?」他不再抱我,只是把伞靠近我,让伞能挡掉雨滴。   「欧景易,你知道为什么我淌进这混水?」我摸了摸小腹,淡淡地说:「因为李华成。因为他,我才逃家、休学、让自己堕落。现在,他人走了……我,对这一切,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。」   我吸了一口气,「六年了,我真的累了。景易,我想回家了。」   「回去?可是……妳……」   「景易,认识你很好,不管任何一个人,我都不后悔认识你们。只是现在,我真的想回家了,真的很想回去了。」累了,真的,好累了……「以后,就不要再见面了吧,如果你把我当朋友,就答应我好吗?孩子,我会自己照顾的。」   欧景易眼中闪过痛苦的眼神,他抓起我的手,「我不去找妳,其它人呢?妳走不掉的,走不掉的!妳要有人保护妳,就像大哥以前那样护妳!」他狂摇着头,急急地说着。   「我会离开台湾,等时间过了再回来。」 「小雏……」他欲言又止。   「欧景易,如果你爱我,成全我吧!」我抬起头,恳求他。   「我……我……我答应妳,不再去找妳。」他咬着牙,痛苦地说着。   对不起,欧景易,原谅我的自私,只是少了李华成,我真的再也不会对这一切留恋,少了他,谁能陪我走下去?谁?   「我送妳回去。」   「不用了,当初我自己怎么出来,我就怎么回去。」我幽幽地望了李华成的墓碑最后一眼,摘下一朵菊花,放在欧景易手里,「谢谢你这六年来的照顾,我不会忘记。」   我转身,「欧景易,你自己小心,不要……变得跟李华成一样,有机会就抽身吧!」我一步一步地离开他,决定离开这六年的恩恩怨怨,离开这六年的爱恨情仇,离开这风风雨雨。   欧景易捏紧那朵菊花,目送着我的身影离开,眼里有泪,口里喃喃地说:「抽身?有机会吗?有机会吗……」   

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。   我抽身了,踏出这江湖了,只是,那是用我的血、泪,和爱人的命换来的……   值得吗?   谁告诉我?   风吹起,菊花片片飞,落在树梢、地上、坟上。   落在谁的心头,化成谁的泪? 当初是这样一个背包离开家的。   我背上同样的背包,关掉了李华成家里的电灯。   关上门,我把钥匙留在信箱。   再见了,我的家,我寻找幸福的家……   我知道,我不会孤独,在我身体里,有另一个生命陪着我,陪着我,走过春夏秋冬。   打开阔别六年的家门时,我看见父亲白了的头发,他一脸错愕,伴着母亲的满脸忧愁。   「爸、妈,我回来了!」我放下背包,跪了下来。   「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」父亲老泪纵横,当年的愤怒早已化为悲痛。   我抱住他们,流下眼泪。   幸福,我找过,我以为,那年,那样,就是幸福……   后来发现,幸福,只是昙花一现。   流不尽,散不开,菊花的泪,在春去冬来,徘徊,流连……  我吐出一口气,把最后的档案储存,看着小雏菊的脸,突然想哭。   「写完了,妳要不要看一看?」我将计算机推到她面前。   她摇了摇头,「不用了。」   我知道,为什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没有生命,那么没有感情,因为她的命、她的情,早就随着李华成丢了。   我搔了搔头,「我有点后悔把妳的故事写出来。」她的故事,我根本写不出里面千愁万爱的一千分之一……而且,还怕会带坏小孩。   「为什么?」她抬起头,淡淡地看着我。   「因为,我写不出那种感觉,那种凄美……凄美的感觉……」怕会带坏小孩那一句,我放在心里自己参考。   「没关系,有感觉的人,看了就会懂得。」她点起另一根烟,看着窗外。「也希望,这篇文章不会带坏小孩。」她回头看我,像是看穿了我一般。   我不好意思地笑一笑,「其实……其实没那么……」   小雏菊不介意地笑一笑。「我懂。时间如果倒退,我不会选择走上这条路,但是,我依然会爱李华成,我会想其它的方法完成这份爱。洛心,爱情对我来说,曾经是命,而现在,妳知道什么是最珍贵的吗?」   我摇摇头。 「是家人。只有家人,不会管你经历过什么,永远在背后支持你。那是你无家可归时,唯一不嫌弃你的地方。」她幽幽地吐烟圈。「这话听起来很八股吧?但有天妳会懂的。洛心,希望妳懂这些道理的时候,付出的代价不需要像我这般多。」  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「我会记住的。那妳……妳什么时候要回台湾?」我问着。   「后天。」她吐了烟,「李华成的两年忌日……」她的双眼闪过了一丝情感,很淡,淡得让人察觉不出来,忽然她又问:「那首歌是谁唱的?」 「哪首歌?」   「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……」她哼着。   「孙燕姿,曲名是天黑黑。」我拿起笔,把名字抄给她。   「嗯,」她淡淡地收过纸条,站起身,「我该走了。」   我想不出任何留她的理由,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穿起外套。突然,我抓住她的手,「宝宝是男是女?」   她突然一笑,「男的,眼睛很像华成呢!」她笑了,真的笑了,手,习惯性地摸了摸挂在胸口的银炼,那是李华成当年给她的链子。李华成还是她唯一开心的理由。 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该跟她说恭喜?还是……   「谢谢妳帮我写故事,这给妳。」她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纸,放在我手上,淡淡地一笑,「往事如风,不是吗?」一柳倩影消失在Coffee Shop门口。   我呆呆地看着她消失在人行道那端,就像她出现的时候,没有声响,没有情绪,让人察觉不出她的存在。她今年,算算,不过也才二十二,生命好像却已枯竭。   看着她的背影,想着她的话。   虽然,她口口声声说如果时光重来,她不会踏上这条路,但是,从她眼里,我读出了坚定两字。  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纸。   那是一张泛黄的相片。   三个人。   我想……里面穿着制服的短发清秀女孩就是小雏菊吧。她当年的清秀,无法形容。   在她右方,将她搂紧的瘦长人影,肯定是李华成了。他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,那么淡,那么迷人。   至于在左方,一头金发,嘻皮笑脸的,一定是欧景易了。   景物依旧,人不再……   我不敢想象小雏菊这两年来抱着这张相片,遍体鳞伤地尝着那「景物依旧,人不再」的痛楚……真的不敢想象,也想象不出来……   那种苦,只有尝过,才懂。   才懂,那个中的酸苦、那令人喘不过气的悲痛。   想起依然挂在小雏菊脖子上的银链……   我想,她从不后悔。   我想,她不是不能忘……   而是不想忘……   菊花的泪,散落、飘零,落上谁心头,化成谁的泪…… 【小雏菊 完】

坚强

我答应过我自己

我从今天起要变得坚强

我不会再为死去的人感到惋惜

也不会再为他们掉一滴泪

因为死去的人也许

他们也得到了解脱

有些人说

死也许不痛苦

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痛苦.

我领悟到了这句话的意义

所以现在我发现我变得很坚强